《시 /生命之詩》：愛的告白與告別

《시》/ 李滄東 / 2011

〈姊妹之歌〉

那裡怎麼樣呢？有多寂靜呢？
晚上依然有晚霞
聽得到前往森林的鳥叫聲嗎？
沒寄出的信，你收得到嗎？
沒說出口的告白，能傳遞給你嗎？
時間流逝，玫瑰會凋謝嗎？

現在是要道別的時刻
就像停留縱逝的風
就像影子
連跟隨我的小腳印
都該道別的時刻
沒有實現的約定
永遠成為秘密的愛情
悲傷的腳踝，所親吻的一片樹葉

我有多麼愛你
期盼你會知道
我祝福你
在度過黑色江水之前
用我靈魂的最後一口氣

我開始夢想
在某個晴朗的早晨
再次醒來，用睡眼惺忪的眼
再次遇見你

—本文有透露劇情，若您擔心影響觀賞心情，請自行斟酌閱讀—

　　先前誠品電影院邀請陳綺貞選片，重新推出幾部電影，我買了套票，看了其中四部，《生命之詩》便是其一。當時我自己一人去看，覺得竟是那麼真實關於愛的告白與告別。這部電影的韓文片名就是「詩（시）」一字而已，而生命其實真的就像詩：曖昧不明，沒有答案，努力用字詞句子拼湊一首詩，就如同努力用生活種種拼湊生命——

　　尹靜姬所飾演的楊美子是個獨自撫養孫子的阿嬤，但並非《佐賀的超級阿嬤》那種，楊美子常打電話給不在身邊的女兒，卻也僅此而已，女兒鮮少與她見面，交流只剩下生活費的給付。而孫子和她總是沒什麼話說。電影的開始，是一個安靜漂浮在河面上的少女，那是因為被六位男同學性侵而自殺的女孩，然而，楊美子的孫子就是共犯之一。其他五位男同學的父親們為了平息此事，商討集資三千萬給受害人家屬。

　　當時已開始有阿茲海默症症狀的楊美子，參加了詩的講座，為著衝擊她的生命的一切，她很困惑——到底要怎麼寫詩呢，寫詩好難，有感受卻寫不出來。楊美子，那是因為，一切感受都如此難以傳達。

　　面對毫無懺悔之意的孫子，電話中缺乏關心的女兒；看見受害女孩的照片那時，聊完天才發現那正是女孩母親的時刻；其他五個孩子的父親說著一定要交出五百萬，一定要和解，為了孩子的未來的時候……努力生活，也努力寫詩，卻在兩方面都被「性」所褻瀆，那時一位詩人問她：「是為了詩而哭嗎？因為寫不出來嗎？」蹲著哭泣的楊美子沒有回應，但我們都知道不是的。
　　楊美子，哭著說小時候，感受到被姐姐愛著的時刻。
　　楊美子，對孩子的愛，完全沒有得到回應的時候。

　　〈姊妹之歌〉是楊美子最後完成的詩作。最後一堂詩的課程，楊美子是唯一交出作品的學員，但她沒有出席。決定要為了獲取和解費而獻身給看護對象，決定找來警察將自己的孫子帶走，決定讓自己來決定自己要去的方向，做出這些決定的楊美子在電影最後，搭乘離去的公車，獨自在橋邊下車，當時，詩的朗誦聲音就在風景裡，年老的楊美子的聲音，與少女的聲音。而最後一幕那轉過頭的少女，大概是還全然純真地相信著善與美，與愛的楊美子。

　　〈姊妹之歌〉是首告白與告別的詩，是楊美子最後對愛的傳達。

　　生命其實真的就像詩，完成時沒人可以說好說壞，因為每個琢磨的過程，都只屬於自己；每個充滿感受的時刻，都難以言喻。那些努力與現實衝撞，試圖從中找出意義，卻可能終究什麼也沒找到的歷程，就是生命，就是詩。

　　「還有什麼比失敗的人生更像詩呢？」瘂弦的女兒是這樣對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