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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9

《春風捎來的問候 Greetings from Fukushima》:對生命的問候

Grüße Aus Fukushima / Doris Dorrie / 2016

  在連預告片都沒有看過的情況下,衝著對多莉絲朵利(Doris Dorrie)導演《當櫻花盛開》的深刻印象,我直接進了電影院觀賞《春風捎來的問候》。與預期不同的,並沒有春天的氣息,也無《當櫻花盛開》的飽滿色彩和意象畫面,而是一部黑白電影,搭配極簡配樂,反襯出劇情中人與人之間的真實互動、情感流露。
  這部電影本身,是一則生命對生命的問候。

—下文可能透露部分劇情,若您擔心影響觀賞心情,請自行斟酌閱讀—


  相較中文片名,英文片名「Greetings from Fukushima」似乎更貼近此部電影的基調。2011年福島經歷核災浩劫,地震、海嘯、輻射全出現在電影中了。對於來自德國的女主角瑪莉(Rosalie Thomass飾)而言,輻射儀上隨著靠近輻射區而跳動的數值令她不安得戴上口罩 ,夜裡的地震令她恐懼得驚醒求救 。然而,在當地人眼中,這些都是再平常不過。而海嘯襲來的景象,不是特效,而是當時真正被記錄下來的畫面,這些畫面被抽離了聲音,卻更顯得在受災人心中隆隆作響、揮之不去。如同里美(桃井薰 飾)滿目瘡痍的家,其樑柱和外頭那棵樹還屹立著,彷彿提醒著:即便海嘯將一切帶走,過去仍無法被輕易丟棄或抹消。對所有受災人是如此,對瑪莉來說亦是。


以為看到他人的痛苦,就會減輕自己的痛苦

  「妳為什麼要來?」
  「我以為看到他人的痛苦,就會減輕自己的痛苦。」
  扮演小丑並不順利,甚至感覺被一句bullshit嘲弄而想離開的瑪莉,這麼說出自己為何來到福島。然而,心懷痛苦,正是她無法逗笑收容所老人家的原因。痛苦的小丑,無法讓人真心發笑。事實上,瑪莉起初總是被安慰的角色,雖不願流露太多悲傷,卻還是因一句「大丈夫」而落淚,因小小的魔術而破涕。
  電影對瑪莉的過去雖是輕描淡寫,片頭瑪莉身穿白紗哭泣與上吊失敗的畫面卻很容易烙在觀眾心上,於是里美和瑪莉互動都變得別有意義,又保有一些想像空間:當里美從瑪莉的背包抽出頭紗;當瑪莉察覺到里美的不對勁,趕回去救了準備上吊的里美;當瑪莉將曾被亡魂與歉疚的樹枝鋸下,雖然沒有多說什麼,卻相當動人。


真正的痛苦並非一無所有,而是傷害所愛且無可挽回

  里美引導瑪莉慢慢品茶時,說到在那個當下只有自身與茶杯,別無其他,哪裡有痛苦?然而,痛苦總在夜裡襲來。內心惶惶不安,被過去、回憶的鬼魅所纏繞的人,引來更多的鬼——「思念等同和亡魂一起生活,你肩上背負了一份情感,就是你失去的那個。」里美從瑪莉的背包抽出頭紗和黑貓布偶時,露出了同理的神情,而瑪莉明明怕鬼,卻還是一再起來,因小雪的鬼魂而觸及里美內心的痛苦。但這份痛苦僅是來自失去嗎?
  直到她們一起去拜訪里美的女兒,里美說明身為藝妓而將重心都放在學生與傳承上,對女兒有一份歉疚,因此送女兒一隻貓,當貓死去還試圖讓女兒相信貓的靈魂會轉世,我恍然了悟:最痛苦的,不是一無所有,不是一敗塗地,而是無法挽回傷害所愛的那個時刻,甚至就連是不是自己的錯都無法確定。里美心裡有未能好好照顧女兒的愧歉,還有連付出一切心力與時間指導的學生也失去的痛苦,更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學生;瑪莉因不安全感在婚前出軌,坦白卻無法得到原諒,感覺自己傷害了最愛的未婚夫......里美與瑪莉心底的痛苦其實是相似的,尋死的行動也才會如此相似,但終究得面對心裡的亡魂,而不只是每次早晨轉醒,彷若夜晚無事發生。


對生命的叩問與關懷
我想問你幾件困擾我已久的事。想到人生何去何從,總會讓人恐慌。我看起來過得好嗎?我賺的錢夠多嗎?我感到快樂嗎?我束手無策,只能不停憂慮。倘若失去最愛,我的人生會變得如何?該如何提醒:這是我的人生?僅有一次的人生......
電影片頭,是一張嘴的特寫,一起觀賞的朋友說或許是導演,不過是誰並不那麼重要,因為可以是任何人。那些話語其實是任何人在忙碌過後獨處的沉澱中,心底都會升起的探問——僅有一次、無法回頭的人生,究竟該為何而活?若人生是一場夢,我們為何無法醒來?不幸的的人生,又是為何降臨在自己身上?

  導演選擇用真實而看似平淡,卻帶有後勁的電影語言來詮釋這份叩問,更選擇去關懷不得不面對不幸人生的福島居民。電影中對於受到核災威脅的人們的鮮明關懷,包括實際至福島拍攝,讓觀眾看見幾無人煙的破敗街道、軍警守衛的出入口、將永遠堆放在那裏的輻射污染廢土,並為收容所的老人家一一拍攝肖像,還有片尾之後那頭戴「No Nuke」頭巾的群眾。然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不是災難本身,而是這些人們臉上都沒有笑容,也沒有悲傷,甚至沒有憤怒或自憐,有的僅僅是真的一無所有之後的木然與疏離感,如深夜還坐在外頭喝清酒的和尚,拜訪里美家時說:「我好久沒有笑了,也好久不會哭了。」為了面對不幸,為了替不幸的人祝禱、祈福、普渡,人們逐漸失去表情,當亡魂「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又要如何去相信自己值得活著呢?


  或許,只能用真實的自己,去問候他人。如「貓」在這部電影中,似乎就是一個問候與安慰的角色,里美為了讓女兒不那麼寂寞,而送牠一隻貓;瑪莉則是在不安時抱著黑貓布偶才能入睡;而頭戴貓頭套,站在路邊看人潮熙攘的那個人,以那樣的姿態問候每位來者、每位去者。「來自福島的問候」,是對每個人的問候,也安靜地彰顯出問候、陪伴與關懷的意義:因為建立溫暖而真誠的關係,而讓另一個人活下去,就是活著的價值。這或許是本片得以獲得第66屆柏林影展觀摩類的人道精神獎的原因吧!


*個人觀影OS:
  1. 桃井薰演得太好太好,將里美略為古怪、略為執著;時而壓抑、時而憂愁的種種神情演繹得極為細膩。
  2. 看到瑪莉因地震驚醒逃出房間,但沒有任何日本人跑出來時,心裡不禁覺得代換成在台灣也滿貼切的。
  3. 我很喜歡里美在女兒家中,對瑪莉說起過去那時,女兒在廚房做菜其實也聽著,同時,女兒的先生彈著鋼琴,非常美。
  4. 觀影後,一同觀賞的朋友問我,有沒有看出戴貓頭套的人,就是里美女兒的先生。當下我很驚訝,因為我確實沒看出來或想到,事後回想,身材還真的滿像的,電影脈絡上也說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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