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有很多東西,能忘掉的叫過去,忘不掉的叫記憶。—海子
「我以前被霸凌過啊,我沒說過嗎?」
在被聲響填滿的KTV包廂裡,他們的眼睛轉向過來。
「我的桌邊被插過一段刀片呢。」我作勢比出刀片的長度,用笑話的語氣說。
接著一雙睜圓的眼睛問:「你做了什麼嗎?」
What I did? And how about them?
我做了什麼嗎?
七年級的最後一天,我也曾躲在廁所問自己。
記憶不可靠,我卻記得那天原本好好相處的女生們態度丕變,不僅僅是不理睬,而是戴上鄙夷厭惡的臉,說些我無法記得,卻讓那個十三歲的我逃進廁所忍哭的話。
那也不過是個開始。
八年級的第一天起,有些畫面不可抹滅。
例如,在清早斜斜走入教室的陽光中,我的課桌上是無意義的粉筆抽象畫,抽屜則留著水漬。
例如,為了上廁所低頭穿越走廊,眼前晃著一排女孩的手腳與裙襬,是一堵嘻笑的牆。
例如,每當老師說要分組,都像大風吹,我是那個被吹走的人。
例如,被籤筒決定命運的時刻,我站在台上,聽到台下所有細碎的聲音,老師臉上徒留一抹尷尬。
例如,前往畢業旅行晚會的途中,斷掉的夾腳拖,和不斷向前的人群,我只剩轟隆作響的暈眩。
又例如,從木頭桌邊長出來的那截刀片。
或許若非那截刀片,情勢不會有所改變。
下午的打掃時間,全班一律將椅子翻上桌子,以便清掃地面。上課前,我將椅子翻下歸位,椅腳著地的那刻,一道銀白突兀地跳出木色——是一截美工刀刀片,插立在腹部高的位置,與桌邊形成直角。
十四歲的我用衛生紙捏著刀片,小心地抽出,像是讓一把刀出鞘。
那是唯一一次,我告訴導師發生了什麼。
而後導師在全班面前處理這件事,以作為一位老師來說,恐怕是個錯誤的選擇,因為同學們對他的不爽逐漸攀升至高點,甚至超越了我。他們從霸凌同學,轉為霸凌老師,並對於老師氣哭依舊拿他們沒轍而得意不已。
我模模糊糊記得那天教室裡的自己,沉默地在眼淚裡縮得越來越小。
What I did? Then…
所以,我做了什麼?
或許是我當了不留情面的風紀股長;是我太受師長喜愛;是我曾害怕成績不佳而捏了小抄;是我不像他們愛逛街與拍貼;是我不懂得如何與他們相處才能生存……
嗯,我們樂於探究因果關係,好像如此終能釋懷,每個人總有些什麼,促使他成為那個時刻的他。然而,因果所創造的同情或活該,都不過是種判斷,傷痕始終與判斷無關,也與道歉或原諒無關。
傷痕是記憶,是再怎麼淡去,仍然曾經如此存在的證明。
不過這也無關緊要。反正時間一走,記憶就變得輕盈透明。
那個十四歲的我靜靜睡著,無痛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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