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畢業前一天爆炸》：大人留給孩子什麼樣的世界去相信？

台/鄭有傑/2010

　　一口氣看完《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心情有點沈重。許多內心曾質疑的事情，都在劇中一一爆發……

—本文有透露劇情，若您擔心影響觀賞心情，請自行斟酌閱讀—

自以為是的大人從不信任孩子的本質

　　全縣第一名考上高中的陳浩遠，經常被稱作「好學生」、「高材生」。開學那天，他在學校頂樓遇見了抽著菸，自然被認定為「壞學生」的洪成揖。然而，這些都是大人給予孩子的標籤。在大人眼中，用功唸書、成績優異、不會到處作亂的乖孩子就是「好學生」；不愛唸書、成績差、行為不檢的學生就是「壞學生」，這樣的好與壞，卻都不是他們的本質。

　　同樣的，林筱柔的本質也被他人的話語蒙蔽。

　　筱柔因為受朋友冷落，在網路上尋求溫暖，誤入被要求吸毒，甚至被性侵卻求助無門的痛苦深淵，在學校更受流言毀謗繼續傷害。發現事情真相的浩遠想幫助筱柔，但吳老師只說：「你打算怎麼幫她？你有什麼能力幫她？你們想要幫助同學的出發點很好，可是有些事情我們要用大人的方法，要小心謹慎的去處理，不是你們小朋友自己隨便亂來就可以解決的。」

　　可是「大人的方法」是什麼？是帶學生去參加心靈成長的課程，讓學生到家裡接受補習與輔導？是在這段過程中，給予學生陪伴的承諾卻做不到？犧牲自己與妻子的關係？甚至拒絕不了筱柔期望的慰藉致使她懷孕？

　　事實上只有愛慕筱柔的阿肯學長注視著林筱柔的本質。阿肯學長總是說筱柔是天使，不是外人說的那種人，只有他對筱柔說：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而看起來喜歡打架，像個「壞學生」的阿肯，也只是個純情的男生罷了。

林筱柔（前，紀培慧飾）與阿肯學長（後，廖毅凡飾）

　　可是相信自己何其容易？特別是自己原先對世界的相信逐漸崩解時。筱柔懷孕一事爆發之後，浩遠與吳老師的對話，讓吳老師當初的「一片好意」，更顯諷刺：
　　「我當老師當了這麼多年，我才發現其實我真的要學的還很多。謝謝你的關心。」
　　「誰要關心你啊！你是老師耶！什麼叫你要學的還很多？這種話你也講得出口！」
　　「老師也是人啊，是人都會犯錯嘛。」
　　「那你就不要當老師啊！你沒有準備好你就不要出來當老師啊！我現在到底要相信什麼？」

　　對學生而言，可以學習、傚仿與相信的對象，最早是父母，後來是老師，以及其他看來具有公信力的人物。可是這些大人留給孩子什麼？陳浩遠曾經相信的世界，就此開始崩潰。

在這個世界，善良無法讓人存活

　　對浩遠來說，有著成績再好都無法解決的困境。母親過世後，父親持續失業，經濟狀況使浩遠對「好學生」這個詞彙更加嗤之以鼻。而他的父親，仍總是要浩遠好好唸書，不要變得像他一樣。可是浩遠怎麼放得下到處借錢的父親？生日時父親送他一台iPhone，或父親說會拿零用錢給他，然而孩子需要的根本不是金錢或物質，只是要一個可以相信的陪伴與模範。劇中浩遠想起小時候父親教他彈琴的景象，便是最好的證明。當他說可以去打工賺錢，也只是因為發現家裡沒有錢，就無法一如往常。

　　劇中並未說明浩遠的父親是找不到工作，還是不積極找工作，我們只能看到他向錢莊借錢、三個月沒繳房租、騙兒子自己在工作了、「警察」到家裡調解糾紛。看著一個父親這種種行為，我也不禁覺得他真是太不負責任了，為什麼沒有理解兒子真正需要的東西呢？

　　直到浩遠賭氣不接父親電話，看洪仔與失散的親生父親好不容易相擁，想著自己也能和父親和好了就這樣雀躍地回家去，所見卻是父親房門半開，雙腳懸在空中。

陳浩遠（黃遠飾）

　　大人總是說：「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不要管。」就算是出於保護，也是對孩子的欺瞞與不實。然而，大人心裡是否也有煎熬？即使不能解決問題，甚至選擇了最不負責的一條路，也只是希望孩子活下去。是這樣嗎？大人因為負債而尋死，甚至帶著孩子一起自殺，這樣的事其實不斷真實地發生。電視機前的觀眾說著這樣很不負責任，只有浩遠聲嘶力竭地吶喊——「他是好人耶！他只是不夠堅強而已！為什麼他要死！為什麼好人都要死！」

　　「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任。」
　　「為非作歹的是他們，為什麼該死的是我們？」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的時候不是只有對錯而已。」

　　習慣了世界運行的方式，提倡著各種美德，很容易就忘了：僅擁有善良根本無法在世上存活。這不是個善良就是「對」的世界，而是個「看起來善良」就好的世界。

　　那麼孩子們要依憑什麼繼續面對這個世界？

　　到頭來「應該是好人」的警察與「看起來是好人」的議員，都以真面目摧毀了浩遠原本應該單純念書、談戀愛、玩樂器的青春。所有的地下錢莊都在議員底下，幾個警察則是「排解糾紛」的幫手，實則就是共犯結構，民眾向錢莊借錢，還不出來時由警察出面以公權力討債，再有問題時，人可能會被滅口，或替議員擋下風波坐牢，由不得你，然後議員再好心地說幫你照顧孩子。恐怖的是這些都真實存在。

　　金錢，權力，面子。這些才是這個世界的對與錯。一個人的裡子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們終究看不穿，也說不破。

我們要留給孩子什麼樣的世界去相信？

　　看到最後一集，我難過得流下眼淚。選擇用壞掉的自己去對抗大人的世界，選擇把尚未壞掉的自己留給愛人，那個抽菸就咳嗽、帶了刀卻根本不敢去傷害人的浩遠，在最一開始遇到洪仔時，洪仔問他：「欸，如果你現在有一把槍，你會想幹掉誰？」
　　「全部的人！」浩遠喊著。
　　然而，當浩遠最後真的觸碰到槍，宋岳庭的〈Life's a struggle〉在耳邊與他共鳴：

　　正當我睜開雙眼 踏入這個世界
　　媽媽給我生命 現在讓我自生自滅
　　這讓我恐懼 在我的眼裡每個人都戴著面具
　　回想過去 難道生命就是這樣延續？
　　......

　　他失去了拿刀那時的猶豫恐懼，他失去了吶喊不公與不被理解的憤怒，但他並沒有失去他的善良。他的槍裡沒有子彈。像最初洪成揖帶著玩具槍去搶銀行，重點已不是「為什麼」，他們就是「爆炸」了。生活中的種種如粉塵累積在空氣中，然後一個摩擦，就爆炸了。不過一個有去有回，一個有去無回。

洪成揖（巫建和飾）

　　在那之前，他哭著與女朋友阿丁說：「幫我記得我還沒有壞掉的時候。」隨即掛掉電話。他的生命就像第一集的開頭，在水中什麼都看不清，想奮力往上游卻還看不見水面。那裡有光，但他就要滅頂。

　　後來的末日也像個謊言，就像夏宇寫給葉青的詩：「你知道先走的人變成永遠／活下來的人只能違背誓言／違背那種但求一快／極端生之忍耐　你混了你的藥／用那些瘋狂　你混你的愛／用那些藥」。

　　大人們留給我們什麼樣的世界去面對？而我們又要留給孩子們什麼樣的世界去相信？在絕望之中，我們能怎麼不自以為是地幫助他人？又怎麼保全心底的善良？怎麼不成為不想成為的樣子、不隨著這個世界壞掉呢？

　　看完《他們在畢業前一天爆炸》，我心裡並沒有答案，但我想對浩遠說：你並沒有壞掉，請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