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15
(離席之後)繼續跑
「妳要跑嗎?」
「要。」
沿著山路,我跑了幾段,走了幾步。風從背後來時就想順著跑下去,迎面而來時則以為自己就要飛起來了。山的另一端壓著濃灰的雲,但還沒有雨,偶爾有陽光灑落,凸顯了樹影和路的方向。大約三十幾分鐘後回到體育館,突然覺得非常開心,即使還是感到意外,關於道南文學獎,新詩第一名。
「緊張嗎?」很多人這樣問。我說不會,沒什麼感覺,甚至和Howway說《文海》即將出刊才讓我緊張。或許大家都認為我是故作輕鬆,但我真的不在意,若沒得獎,沒關係;若是得獎,當然開心。然而當我看到第一次評分的總分排名,真的很意外,分開看三位評審的評分,我都是位居第三,但評審心中的一、二名出入很大,因此我的總分居然是最高的。
第一名?這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我的詩編號很後面,最後才討論到,三位老師都有說到關於第二段的「祂」,陳義芝老師說他不太能完全掌握「神」的用意,但喜歡「離席」這個瞬間狀態的延伸;向陽老師則說「神」與「祕密的葬禮」讀來像是在說死亡,似乎不必要;唐捐老師的看法特別讓我印象深刻,他說括號中的第二段如蒙太奇手法,夾在敘事的兩段之中,更讓整首詩營造出假裝毫不在乎、故作淡定的樣子。聽老師說著,我心裡是多少有些激動,因為原來自己的詩真的可以傳達到一些什麼。其實這首詩中的「神」與「祂」並不是指平常我們所說的God,我想說的是「自我的精神」,第二段就像是「走神」的狀態,雖然「均分眼神給每一個人/但目光裡其實是沒有神的」,不過這樣的用法看來真的容易造成誤會。另外「秘密的葬禮」,我自己是想著「秘密」「的」「葬禮」,但也太容易混淆了。
我有認真地聽講評,可是直到最後分數亮出來,還是覺得相當意外,因為我從來沒有得過文學獎的「第一名」,除了讓我開始想寫作的國中校內文學獎,同樣是新詩第一名。(或許這暗示著另一階段的開始?)可能是因為還無法相信,從唐捐老師手中接過獎狀,握手,合照,當下我想的居然是自己的瀏海有沒有分岔。老師們對我說恭喜,說要繼續寫下去喔。
然後除了「謝謝」也不知道能說什麼了。
我好像跑著,不在乎上坡或下坡,不在意是晴或將雨,只是單純地跑,卻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嘿!到了。」到了?到了哪裡?我還沒回過神來,還想著自己的腳步。或者更像坐公車(畢竟我並不愛跑步,且跑步似乎是很努力的事,可是我對於寫詩實在不敢說自己很努力),不顧時間,不顧站牌,隨著公車晃著就睡著了,沉沉地甚至連夢都沒有,直到忽然驚醒,剛好到站了,這是幸運。
我總是偏好說「這都是運氣好」而非「我很努力」。
即使我真的不愧對這一首詩。〈離席〉應該是我修改過最多次的一首詩,我總是怠於修改,但從一月寫下這首詩開始,一直覺得還沒完成。最初只有十九行,詩題是相差甚遠的「下午茶」,後來變成「神缺席了下午茶」,再改為「無神」(現在看來「走神」更好XD),也想過「缺席」等等一大堆,我不曾改詩題改那麼多次。
然而從頭到尾最沒有改變的,剛好是關於「祂」的第二段。冠達為了採訪,在頒獎後來找我,問我有沒有什麼話想說,我告訴他自己對於詩中 「祂」的 解讀,因為我想寫的是,當一些朋友聚在一起,聊得很開心,卻像是為了聚會本身而極盡所能的不要讓話題中斷,並且要笑,可是關於過去,關於現在,或者未來,是沒有好好談論自己的。這樣的時刻,我仍會暢言,但心思恐怕已經不在,精神已經走遠,滿懷無法言說的心事,著實感到遺憾,卻不願也無法表現出來,一定要悄悄地,悄悄地掩蓋,悄悄地離開,不留痕跡。
我不知道這樣的一首詩是不是真的感人,還是在假裝與故作之中,能閱讀出更深的遺憾,我只希望能傳達出自己的感受,那些「不曾流失或下陷」的心事都寄放在詩裡,便能更快樂地生活著。
冠達說,不免俗地還是得問打算怎麼用這筆獎金。之前有人問過我是不是為了獎金投稿的,我說不是,我甚至到了得獎才問到獎金是多少。我想我會好好存起來。畢竟我真的沒想過。
我想感謝。
第一個想到的是我媽,她賜給我和哥哥弟弟都不一樣的頭腦,我才有辦法寫詩。第二個是文鶯老師,高中那段時間會一直寫詩,受到老師很大的鼓勵,無法忘懷。
再來是洪啟軒,就算我還是覺得又不是你要等著新詩決審緊張個頭,但〈離席〉這首詩你看了最多次,提供了最多想法,我還是感謝你,我就算你過於神經質讓我很煩,但至少在詩的道路上有你很好。也謝謝你那麼看好我,雖然當時我沒有相信。
以及張育騰與劉崴瑒,同時入圍的兩位。張育騰那首詩是我幫你看過的;而劉崴瑒的那首雖然有點退步,語氣卻比較自然了。我有時仍會想起大一我們一起坐在山居小房間進行讀書會的光景,其實我是真的很懷念的。
最後要感謝讓我寫下〈離席〉的人們,可能是過去很久的你們,更是現在的你們,甚至關於不可預知的未來,如果離席了,希望真的不留遺憾。
我跑了又跑,走了又走,不可置信的感覺隨汗慢慢蒸發,重新呼吸到正常的空氣,快樂此刻才有氧起來。道南文學獎新詩第一名,這是真的,而我是真的為此感到開心的!感謝三位評審老師,感謝朋友們的恭喜,你們也都很棒,真好:)
以後,不管多久以後,我仍會繼續書寫,繼續跑。
離席
輪到我說話了
所有語氣甚至斷句
都有備而來,預習過可以說
和不可以說的各種話題
練習變化語法和修辭
表情暗示下一句的去留
均分眼神給每一個人
但目光裡其實是沒有神的
(祂已經走向很遠的地方
可能是一片溫帶森林
或無人的隱密海灘
那裏的土壤或沙同祂的心事
不曾流失或下陷
是樹根如掌紋抓住命運
海水輕輕舔拭每件小事的細節
沒什麼痕跡會被聽見
因為祂從來反對風
要浪告訴,要樹說:
「霧醒在海上與林間,守候
一場秘密的葬禮。」)
所以說些無謂的話,不適合所有
窗外的風景。但你們喜歡
彷彿很久以前我們確實
曾一同坐在溫溫軟軟的草地上
努力想像風裡有糖
就有了糖。彷彿
甜凝在嘴邊便能掩飾時光
逐漸飽和直到沉澱
埋在將被洗淨的杯底
於是遺憾不留粉末
離席時椅子不發聲響
(第三十一屆道南文學獎.現代文學新詩組.第一名)
所有語氣甚至斷句
都有備而來,預習過可以說
和不可以說的各種話題
練習變化語法和修辭
表情暗示下一句的去留
均分眼神給每一個人
但目光裡其實是沒有神的
(祂已經走向很遠的地方
可能是一片溫帶森林
或無人的隱密海灘
那裏的土壤或沙同祂的心事
不曾流失或下陷
是樹根如掌紋抓住命運
海水輕輕舔拭每件小事的細節
沒什麼痕跡會被聽見
因為祂從來反對風
要浪告訴,要樹說:
「霧醒在海上與林間,守候
一場秘密的葬禮。」)
所以說些無謂的話,不適合所有
窗外的風景。但你們喜歡
彷彿很久以前我們確實
曾一同坐在溫溫軟軟的草地上
努力想像風裡有糖
就有了糖。彷彿
甜凝在嘴邊便能掩飾時光
逐漸飽和直到沉澱
埋在將被洗淨的杯底
於是遺憾不留粉末
離席時椅子不發聲響
(第三十一屆道南文學獎.現代文學新詩組.第一名)
2012-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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