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一開始,「夢與現實的沒有分別」是詩中的一句,後來這一句從詩中刪去,卻令我念念不忘,而成為攝影聯展中,我的作品題目。
數位平台的攝影聯展,我將其視為了自己的小小畢展。當時我想著:「記得去看凝芝的畢業音樂會,以及廣告系、廣電系和數位內容學程的畢業展覽時,心裡其實有一點感動,來自於他們傾心傾力展現四年的所學所得,這是許多學系沒有的舞台,例如中文系。我們仍能在文海或道南文學獎展現,意義卻還是有所不同。」於是,我希望這是我最後能為四年生活下的註解——在夢與現實之間,一切沒有分別。
我仍記得國中曾經參加攝影社,拍著實驗室中的瓶瓶罐罐時,灰塵在微光中細弱地飄著,我或許就是被那樣的時刻迷住了。後來我總是帶著相機,隨玩隨拍。上大學的那個暑假,家中封塵二十年的底片單眼相機重新為我所用,到二十歲的生日禮物是新的數位單眼,四年來在校內做過一些攝影工讀、參加攝影社、擔任基礎攝影的講師,參與各項活動也總是相機不離身。攝影佔據了我大學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兩台相機是我最好的搭檔,時刻記錄著每個逝去不再回來的時光。
就是那些逝去不再回來的時光,逡巡在夢與現實之間。
思考要展出什麼作品的過程中,我發現我還是無法放棄底片拍出來的那些,或許正是因為,底片的本質與逝去的時光更為接近。按下快門的時候,無法得知最後的成果如何,曾有非常慘烈的情況,卻也有意料之外地好過,或許正是因為,底片讓我更相信了命運,更用力去凝視當下,更能接受遺憾,也更有耐性一些。有時我能清楚記得拍下那張底片的情境,有時則幾乎完全忘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底片就是一種召喚——召喚那些逝去不再回來的時光。
有朋友問我為什麼選那五張照片,說起來這之中並無太多刻意,甚至連成的一條線,也是看著看著看出來的。這五張照片,剛好包含了2010年暑假至2014年下學期拍攝的,也就是說,剛好囊括了我的大學四年。這些景物都確實存在,在照片中卻令人有些難以辨識其為何處,它們是從風景中輕輕切割下來的薄薄一片,像醫生為病人移植的皮膚,像廚師擀出的餅皮。對我來說,它們就是記憶的切片,記憶的召喚物,如夢醒後腦中殘留的影像與感覺,如現實中偶有忽然空掉心神的時刻。
那些逝去不再回來的時光,是無法準確地描繪或重現的。但它們總會在某些時候,不合時宜地出現在夢裡,或唐突地闖入快速流動的風景之中,我會為此微微笑,卻感到某種程度的悲傷,就因它們是不再回來的,就因它們如此真實,卻又虛假,如同照片一般,那些我們笑著的照片,我們為某事努力或認真地的模樣,定格的時候,就成為它們的一份子。
於是標記的時間與地點都不重要了。西子灣、政大棒球場、家的窗、窗外的停車場、小粗坑步道山頂望下去的海灣,這些地點都不重要了,它們都是如此偶然,偶然又是如此必然地來到我的觀景窗前,在反光鏡與快門簾翻動的瞬間,光在底片上留下印記,每個細微的化學變化,都僅是那一瞬間的事。我知道的,這就像所有逝去不再回來的時光,在我身上留下痕跡。
到了最後,我終於能說出「我從這些風景中得到些許平靜」這樣的話了。它們全成為了相信的指標,讓我相信世上還有一時一處的風景在等我,還有許多終會逝去的事物在等我,而已然不再回來的時光,也會在某時某刻被召喚回來。它們都會成為好的,它們就是真正好的。
我們記得的總是不如忘記的多。
從那些景色剝離的記憶的碎片獨自完整地發出微光,
嵌在夢與現實之間,在喚醒更多的同時
沉沉地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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