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敬之心

　　「對自然的感謝、疼惜和敬意是人的本位。」

　

　　席慕蓉的語調溫柔。她來談的不是詩怎麼寫文學又如何，說的盡是「珍惜」，她對祖國的愛，對這個島的愛，都表露無遺，尤其當她朗誦〈蒙文課〉，蒙古話從她口裡流出來，全場肅靜地聽，我幾乎屏息，為她對家國、民族和生命的崇敬之心。

　　星期六下午我隻身前往大龍峒保安宮，先到了台北市孔廟，有些老年人在上課，有個爸爸帶著他兩歲左右的小孩，還有兩個調皮搗蛋的小孩在和松鼠玩，大成殿前正在準備表演，看來是有樂團要來，金光閃閃的鼓就在正殿的門前，站在那裏抬頭一看就是一面大匾額，題著：「有教無類」。一面祈願的牆上掛滿願望，有個小女孩經過我前面掛上她的祈願牌，上面寫著：「希望我下次月考數學可以考好。」我看看，就笑了。

　　孔廟整體看來已經是挺精緻的，但到了保安宮我才知道什麼叫做巧奪天工。往保安宮時經過一個公園，然後經過一個石拱門時，我看見一隻五色鳥離我非常的近，就在我眼前的樹上，我立刻拿起胸前的相機，卻久久按不下快門，我想著要完美又怕牠飛走，我完全屏息，直到快門聲響，牠飛遠了。我想到去美國玩的時候，因為無聊自己跑去逛別人家的庭院，跨過一扇鐵門時，眼前是一隻翠綠得發亮的蜂鳥，就停在半空中，我的雙眼前，翅膀快速地振動，不到三秒就消失了。自然中的美，可是最令我屏息的，尤其是像這樣的偶遇，也可能是開車經過一片粼粼的濕地，或一轉頭看見壯麗的山脈，我相信這就是上天給人們最棒的禮物。

　　到了保安宮，從屋簷的尖端到基底的牆磚，無不用心設計，簡直難以想像花了多少時間和心血，才能築成這樣的建築，但我想這就是信仰的力量，因為對神明充滿敬意和感激，所以有動力付出。精雕細琢的龍柱、花鳥柱和梁柱間金光閃閃的人物雕塑，以及飛簷上的龍鳳，還有一大面牆上精緻的壁畫、正殿上方的鑿井和神像，我想廟宇建築鐵定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建築了。

　　我拍照的時候總是覺得很不好意思，雖然基本上是在拍建築，卻因為看到四周盡是虔誠的人們而感到自己彷彿有所不當，我聽到一個媽媽合起她孩子的手，跟他說：「手合好呀，頭要低低！」還看到一對夫妻對著註生娘娘跪了下來，拜了又拜。每個虔敬的面孔，都讓我害怕打擾，拍攝神像時，心裡不由得默請神明原諒我的不敬和無禮。雖然自己沒有宗教信仰，但人們對神明的敬意，仍會撼動著我。我想到去美國時參與了一次他們的禮拜，西方和東方的方式很不同，我認為「崇敬」中他們崇拜的意味比較濃，但同樣是對上天有敬。

　　今天去拜拜時，也想著，雖然我從沒見過太婆和爺爺，但每年來見一次，記得他們牌位的位子和號碼，以及框上有沒有貼一朵蓮花（我總是忘記那代表什麼），每次默念在心裡的，都只是希望身邊的人平安健康，不奢求什麼，因為平安健康已是最重要的。並且想到下午看的電影《烈火焚身》，那位母親說：「能在一起就是最美的事。」簡單的祈禱也是一種崇敬吧。

　　然而，現在的人們對於自然與天，還那麼崇敬嗎？

　　星期五趁天氣仍佳，便一路從山下走到藝文中心，想拍夕陽，經過渡賢橋時卻看到有挖土機正在河堤邊的坡上。大約一兩周前那片坡上盡是蘆葦和樹叢，每次經過都可以看到三四隻夜鷺在上頭睡覺或者梳理羽毛，後來卻整個推掉了，露出了土壤。現在學校還在繼續工程，我不知道學校到底想做什麼（聽說是要蓋無用的水岸電梯），那些植物長得好好的，有什麼理由去毀掉鳥類的家？我有點緊張地走到有挖土機輪胎印的坡地頂端，挖土機竟然動了起來，我有一點慌，但還是拍了一張，然後繞到另一頭，我看到三隻白鷺鷥和兩隻夜鷺在河裡，便拍下鷺鷥與挖土機的強烈衝突感。我不知道牠們是不是難過，是不是想再看一下自己原本的家，畢竟牠們還能飛翔，但植物們呢？

　　又想到近來炒得火熱的國光石化，要蓋在彰化的濕地。說真的我不是很清楚細節，也不想談論政治，只是覺得，一個美好的地方，如果被效益並未高過自然本身的事物抹去了，會是很大的傷痛。雖然我知道，現在所有建築、所有道路、所有方便都是砍了樹、炸了山、毀了河而成的......但我們還需要那麼多嗎？現在這樣不夠嗎？人們是不是自己養大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