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27

走 ◎高若清


  三月二十三日晚上,螢幕亮在臉上,房外新聞報導的聲音吸附著木門,像某種生物蜷曲在角落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突然有眼淚滾下來,燙了我的臉頰。我愣了愣,空空的心裡有個人跪倒在地上哭喊著:不要去啊——

  你還沒開始發光 / 天就提前黑了

  我覺得痛。每一篇朋友親身經歷的黑暗夜晚都令我痛,因為那是真的,那不在遠方,那些全像細針扎在手上。那麼細小,卻在尖叫。我告訴了我的家人,晚餐時間談著,所接受到的回應卻是「他們被利用了」、「流血就是他們的目的」、「學生能代表民意嗎」、「有意見就可以違法嗎」、「他們早有被打的準備」……我心裡那個跪倒的人突然憤怒地重捶著地板,吼著:「我的朋友就在裡面!」他哭了出來。「我沒有說他們是對的,但需要被這樣對待嗎!」他哭了出來,彷彿被打的就是他,流血的就是他,濕透的就是他,心碎的就是他——他是真的心碎了,碎得無比疼痛,他對著自己的膽小哭。

  你曾一階一階地靠近 / 真理:聽見瀑布聲  /卻看不見瀑布

  他衝出了家,整條路都被淚水灑得反光,他反覆想著自已心痛的原因。一位昨晚在行政院外圍靜坐最後被抬出的朋友出來陪他,他們散步經過青島東路、濟南路、忠孝東路,行政院外面有一排排警察,朋友平靜地說昨晚馬路上滿滿都是人、那一條巷子被打的比較多、很多人堅定地留著、手勾手時他緊張而太用力……他們平和且理智地談論起現場的情況,以及可能可行的下一步,就像那晚都是夢,沒有血、沒有破滅的夢,醒來就能繼續走了。
  他們繞了兩圈,只睡了三小時的朋友需要休息了,他們相互道謝,而後回家。
  馬路上的水痕蒸散了。他明白了自已心痛的真正原因,是因為看不見真理。是因為曾經相信人都擁有惻隱之心,因為無法理解權力與利益如何遮蔽一切,因為曾以為他們擁有理想,畢竟他曾好幾次試圖想像擁有權力的人睡前在漆黑的房裡都想著什麼。
  是因為受傷的永遠是百姓,被保護的總是政治人物;是因為有朋友在那裡,他真心希望他們不要受到傷害;是因為看見了人的脆弱,卻也看見人的堅強;是因為他心中沒有恨甚至沒有憤怒,因為他知道我們心中有愛,卻為愛受傷。

  未來還在另一山頭,你想 / 會有人陪你走到

  他走回了我心裡。理智的我知道是我們太天真了,是我們不明心機,我們有勇無謀,我們所相信的事物正在崩潰,我們像被整骨而陣痛,我們被暴力地要求長大——可是,可是我仍相信他,我仍相信朋友們所有的話,相信你們的勇敢,更相信你們的善良——當柔軟的善意被踐踏被棍擊而變形而染上髒污像灰色的毛球滾在地上,我們能不能滾在一塊保有中心那純白的善?能不能還是不要放棄,不要放棄繼續尊重地傾聽、溫柔地表述,能不能不要放棄相信……能不能就這樣讓我們陪著彼此走。
  走向不可知的未來,也不放棄你自己。

  未來還在另一山頭,我想我們能一起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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