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11

《進擊的鼓手 Whiplash》:視覺與聽覺、魔鬼與偏執的合奏火花

Whiplash / Damien Chazelle / 2014
  上週在家裡接連看了《進擊的鼓手》和《鳥人》,有趣的是,這兩部電影的配樂基底都是鼓樂,卻又有著本質上的差異,《進擊的鼓手》的配樂幾乎都是完整的爵士樂曲,即使是純鼓樂的段落,也不是散落的鼓點,單純聆聽《進擊的鼓手》的原聲帶時,就像在聽一張爵士音樂的專輯,較能與電影分離來看。然而,《鳥人》的配樂是以乍聽散落無章,卻緊密配合字幕、人物情緒和劇情轉折演奏的鼓樂。這樣的差異引起我的思考,《進擊的鼓手》上映時呼聲很高,有不少好評,我欣賞後卻沒有太深刻的感受,覺得接下來聽聽原聲帶即可;《鳥人》則讓我不斷地回想劇中的細節,閱讀各種觀點的評論,雖然只聽了一次原聲帶,卻發覺欣賞電影時,鼓點已強烈地留在印象中。或許於我而言,劇情與人物值得玩味的程度還是讓我多喜愛一部電影的首要依據吧。

  當然,《進擊的鼓手》還是有不少吸睛之處。最令人驚豔的,莫過於J. K. Simmons飾演的魔鬼教師佛列契了。一個對完美爵士樂有著絕對執著的教師,對學生忽冷忽熱、時而關切時而辱罵,在真情看待音樂與嚴厲對待樂手之間擺盪得讓人難以捉摸,J. K.完全表現出這樣一位教師如何讓學生恐懼萬分,卻又為了對音樂的追求而崇拜,J. K. 以此角色獲得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確實當之無愧。
  在電影的表現上,導演達米恩.查澤雷(Damien Chazelle)也打造了有別於以往音樂相關電影的視覺與聽覺體驗,藉由緊湊的剪接,善用特寫和不同視角的切換,讓樂曲激昂流瀉的同時,視覺有了節奏,演奏者有了情緒,被演奏的樂器也有了生命,這一點絕對會讓聽覺的享受更上一層樓,令觀眾忍不住聚精會神地欣賞一場又一場絕妙的爵士演奏。我想這也讓《進擊的鼓手》獲得奧斯卡最佳剪輯與最佳混音兩個獎項。

—下文可能透露部分劇情,若您擔心影響觀賞心情,請自行斟酌閱讀—

  不過,就劇情而言,《進擊的鼓手》應該算是一部小品。所謂令人出乎意料的結局,倒也不那麼意料之外,甚至在那樣激昂行進的音樂之中變得順理成章。
  打從一開始,人物的定位就很明確,安德魯.尼曼是沙佛音樂學院的新鮮人,曾經在練鼓之外,還會和父親一起去看電影、找女生約會,但為了成為偉大的鼓手,碰到佛列契後開始走火入魔地練鼓;佛列契是沙佛音樂學院的爵士樂教師,而且相當有名氣,許多學生都希望進到他的爵士樂團一展長才,但佛列契練團的方式卻如魔鬼一般,喜歡先給學生吃點甜頭,出差錯時則是任何羞辱之詞都會出現,無法承受的人可待不下去。就這樣,這是一個「魔鬼教師VS偏執學生」的故事,我們要看的就是這個教師有多魔鬼,這個學生有多偏執,他們又會激盪出什麼火花了。


  佛列契有多魔鬼?就是使用已經超出「嚴格」範疇的方式來刺激學生。
  他第一次叫安德魯六點抵達練團室(其實九點才開始練團),在休息時間(以壁咚之姿)探問安德魯的家庭背景,告訴他放輕鬆就對了,安德魯開始打鼓時還讚美巴迪.瑞奇再現(看看當時的安德魯,嘴角都忍不住歪起來笑了),但在幾次觀眾聽不出來的節奏失誤之後,佛列契直接扔了椅子過去,問他是快了,還是慢了?回答不知道的安德魯被賞了好幾個不在節拍上的巴掌,被說是愛哭鬼,被酸了父母如何如何,被要求大聲說自己很沮喪......是的,佛列契對每個人都這樣,對聽不出自己走音的人也是盡己所能地羞辱,簡直樂在其中。然而,這樣對待學生的佛列契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為了激發出學生的潛能乃至超越極限,他要創造可以讓真正的爵士樂復活的樂手,而不是半吊子的學生,他認為能撐過去的人將變得偉大,撐不過去的就走吧。他說:「我永遠不會為了我的努力道歉。」看來他也永遠不會為了他人的痛苦而心生憐憫,畢竟,「真正的爵士樂」才是最重要的。
  電影成功以佛列契刺激了觀眾的思考,看了一些評論或感想,有些人想著自己從未追求頂尖或超越巔峰,就是因為不曾對自己嚴厲,因為我們對自己憐憫,才無法有所成就。不過,觀影後,我第一個想到的問題就是:「真正學音樂的人來看會做何感想?」我知道,真正要走音樂這條路,確實是很嚴苛的,要在無數人中脫穎而出,成為真正能夠站上大舞台、名留青史的一流樂手,絕對需要長久的練習與堅持,但是真的需要魔鬼式或斯巴達式的訓練嗎?
  我並不認同佛列契的作為僅僅是「嚴格」或「嚴厲」,要求學生自己努力爭取成為主樂手的資格,OK;要嚴格訓練以激發學生潛能和自主鍛鍊的意志力,OK;因為人們容易自我感覺良好而不願意讚美,也OK。但是,羞辱他人,不OK啊。我特別無法接受將學生的家庭背景通通拿來做為教訓的素材,我認為那是在傷害人,而不是在激發什麼,頂多就是激將法而已。


  相對的,看到輕易就被激將法牽著鼻子走的安德魯.尼曼,我不禁笑了。十九歲的安德魯.尼曼第一次與佛烈契的樂團一起練習時,難掩興奮之情,但一被佛列契羞辱,就把鼓搬進房間,開始瘋狂的練習,當手掌濺出鮮血,他用冰塊冷卻自己的痛覺;當疼痛蔓延,他仍咬緊牙關要自己再快一點(faster!)。甚至因此甩了自己約出來的女生妮可(看到他對妮可說不能交往的那段,很想賞他兩巴掌)。當第一場比賽到來,原本只是幫忙翻譜的安德魯將鼓手給他保管的樂譜隨手一放,事情大條了,譜不見了(作為曾經參加音樂相關比賽的人,我得說這樣的失誤顯得這兩位鼓手都有點蠢),沒想到這成為一個契機——努力練習後已完全熟悉樂曲的安德魯,代替原本的主鼓手上台演出。在這之後,安德魯大概有點飄飄然了,怎麼會想到佛烈契又找來另一個鼓手,覺得自己才是主鼓手的安德魯因而忿忿不平,但我很想說:當初佛烈契找你來,也是為了給原本的鼓手壓力啊,沒發現同一招用了第二次嗎?
  毫不意外的,安德魯暴走了,為了捍衛自己做為主鼓手的地位,出了車禍仍堅持趕上舞台(OS:瘋了),但那種狀態是不可能繼續演奏的,中止的那刻,安德魯發了狂要毆打佛列契。安德魯因此被退學,得知佛烈契聲稱車禍身亡的學生其實是上吊自殺,不過,要舉發佛列契的惡行嗎?我滿喜歡安德魯被詢問要不要舉發時,穿插剪接他把房間中的鼓、鼓神照片慢慢收起來的畫面,那讓我感覺安德魯的猶豫並非單純來自對佛列契的崇拜,而是來自自己想成為偉大鼓手的夢想,精彩的是,最終安德魯選擇貫徹了這份夢想,在舞台上挑戰佛列契。


  《進擊的鼓手》中,最精彩的火花必然是最後一場戲,那正是視覺與聽覺、魔鬼與偏執的合奏火花。鼓的特寫、安德魯的特寫、俯視的鏡頭配合著節奏切換,佛列契從景深走來怒問安德魯在幹嘛,安德魯只說”I will cue you.” 聽著樂曲行進,佛列契一直想做個收尾,但安德魯沒打算停下來,最後兩人已不是單純的報復或較勁,看兩人眼神散發的光芒,那一刻終於提升到「為完美的爵士樂而存在」,那一刻恩恩怨怨都不重要,音樂本身才是重點,電影也就在這一刻俐落結束。


  這樣的劇情和結局並不複雜,不過音樂的加持大大提升了可看性。至於思考的層面,我倒是覺得最終問題是「你真正想追求的是什麼」。要成「偉大的」,必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佛烈契認為"good job"是殺傷力最大的兩個字,確實,沒有最好,只有更好,感覺良好容易使我們安於現狀,但那樣的「現狀」卻也可能是另一種追求。導演安插了安德魯與家人吃飯聊天的那一幕,不如說安德魯也想獲得家人的認同與肯定,才更為努力。再次上台表演前打電話給妮可,不如說安德魯期望自己打鼓的樣子能被看見。總歸而言,我們都希望自己獲得掌聲,但更純粹的東西卻是:希望有所創造。就像安德魯和佛烈契最後純粹為了創造音樂而奮力合奏,有無掌聲已是後話。


  因為是看DVD,所以特別收錄的短片和剪掉的畫面也看了,《進擊的鼓手》是先拍了短片,才從短片再進一步發展的,而短片就是安德魯.尼曼第一次到佛烈契樂團的段落,除了飾演安德魯的不是長片中的Miles Teller之外,基本上是原班人馬,不過是在較為明亮、白色調的教室,而不是長片中具有壓迫感的封閉、暗色調的練團室。而剪掉的畫面是佛烈契獨自在家,沉浸在爵士樂中的片段,由於導演認為要以安德魯的視角為主,且欲保留佛烈契的神祕感,因此刪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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